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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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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章

施未從房裏出來的時候,更是渾噩。他看見站在走廊上俯瞰長街的文恪,楞怔著和人道了聲謝,便繼續朝前走,連文恪說話,他都像沒有聽見。文恪心下疑惑,就慢慢跟在他後面。施未從樓梯上一步一步朝下走,又碰見上來尋他的曹若愚。

“三師兄。”

曹若愚仰頭叫他,施未點點頭,從喉嚨裏擠出兩聲,也聽不懂是什麽調什麽話,完了,他便繼續朝下走。曹若愚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,施未繞過他,走到大堂。正值午後,飯點剛過,店夥計在收拾殘羹冷炙,寥寥幾個客人正就著幾碟花生米、毛豆、溫酒坐那兒聊閑天。施未一聲不吭地走到客棧院內——歷蘭箏在院內陪豆豆玩。

那雪白的小狗躺在地上打滾,歷蘭箏手裏拿著她頭上那根鵲藍色長羽,撓了撓那小東西的肚皮。豆豆只是敞著肚子躺著,偶爾擡個頭去咬那根羽毛,歷蘭箏笑著:“你怎麽不動呀?吃那麽多還喜歡偷懶,過段時間就得長膘了。”

施未像是被明媚的日光晃住了眼睛,倚著門框望著那紫衣姑娘。深秋的午後,日光燦燦,愜意舒適,歷蘭箏周身就像籠著淡淡的紫色輕煙。施未莫名恍惚,他仿佛又站在那座慈眉善目的送子觀音像前,仰頭所見,皆是人世間的悲憫與愛憐。

歷蘭箏沒有註意到他,而是堅持不懈地“催促”著豆豆趕快爬起來活動,小狗兒卻是骨碌爬了起來,朝著施未跑了過來。對方一楞,定定地站著不動,豆豆後腿用力一蹬,整只狗就抱住了他的長靴。施未低頭望著它,小白狗搖了搖自己短短的尾巴,兩只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直轉。施未笑了聲,勾著腳尖擡了擡腿,豆豆就隨著他的動作懸空蕩起了秋千。

“你還挺聰明。”施未晃著腿兒,問它,“好玩嗎,豆豆兄弟?”

豆豆“汪汪”叫了兩聲,尾巴搖得更歡。施未猛地回過神,他怎麽跟一只狗稱兄道弟?他抿著唇,彎腰把豆豆抱了起來,小東西的前爪攀著他的前襟,撲騰著要往裏頭鉆。歷蘭箏忙走過來:“豆豆,別鬧。”

“沒事。”施未不知為何,不敢看面前這人,只是低頭望著懷裏的小狗。豆豆撲騰了好一會兒,終於鉆進了他的衣襟裏,施未覺得胸前軟綿綿熱乎乎的,像是揣了一抽屜的肉包子。他忍著笑,豆豆翻了個身,探出半個腦袋,又“汪汪”叫了兩聲。

“你呀。”歷蘭箏莞爾,捏著那鵲羽輕輕掃了下小狗的鼻尖,施未便能瞧見她蔥白的手腕,又想起來何以憂,想起那人彈琵琶的手也是這般,轉軸撥弦三兩聲,未成曲調先有情。可是何以憂一曲弦音能要人命,歌樓舞伎能有什麽呢?若是她有所依,應也不會懷著自己去投河……

“一定很辛苦吧?”施未喃喃低語,歷蘭箏微睜著眼:“嗯?你問我嗎?”

施未啞然,不知道該應,還是不應。歷蘭箏卻當如是,笑著:“沒有很辛苦。家中父母恩愛,我前半生備受呵護,而今要闖蕩江湖,也是有人相知相伴,只要跨過眼前這道坎,便好了。”

“哦,那也,很不錯。”施未思緒浮沈,他記得要回答歷蘭箏的話,心卻還沈在往事的長河裏。

他的母親,是懷著怎麽樣的心情去到那條河邊的呢?她在冰冷的河水裏不斷下沈的時候,還死死護著自己的肚子,是不是也十分的不舍?

那混亂的世道啊,竟然才過了短短二十年。

施未垂著眼簾,心裏亂糟糟的,剪不斷,理還亂。他想,他大概是頭一次嘗到思緒萬千的滋味。

“若不是你們母子倆,他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年,我鬼道也不至於衰敗至此。”

何以憂的話,像一把遲來的刀子,穿過重重歲月,正中他心臟。

施未心頭悶痛,微低著頭,將懷裏的小狗兒還給歷蘭箏:“給。”

豆豆也很乖巧地趴回了主人肩上,歷蘭箏見他臉色不好,關切問道:“你不舒服嗎?”

“沒事。”施未搖搖頭,強打起精神來,“你打算什麽時候帶錢老先生離開?”

“等臨淵的劍匣送來,就走。”歷蘭箏解釋著,“文長老說,最好還是對比一下,免得再出點紕漏,大概,還要再過一日吧。”

“一日。”施未頓了頓,“還有點時間。”

他沒有再說什麽,轉身回房去了。歷蘭箏望著他挺拔的背影,還有些擔心,但見曹若愚也跟著,便沒有追過去。

施未頭重腳輕地回了房間,門都沒關,就整個人往床上一攤,曹若愚探頭探腦地張望了兩眼,很快就進來了:“你怎麽了,三師兄?”

“心情不好。”施未一時不知該從何解釋起,畢竟他也沒有辦法確定,歷蘭箏就是他母親的轉世。若是真的,他現在就是替母出嫁……

施未猛地坐起身,他奶奶的,好讓人絕望的關系!他擡眸,曹若愚正傻楞楞地望著他,施未頭疼,又骨碌躺下了。

“你怎麽個不好法?”曹若愚拖了張凳子來,一屁股坐下,“說來聽聽,讓弟弟我給你出出主意?”

施未斜睨了他一眼:“那你說說,我跟歷姑娘長這麽像,你覺得我們會是什麽關系?”

曹若愚被問懵了,他剛想說“巧合吧”,但直覺這句話說出口,他就會立刻被三師兄打出房門。他兩手抱胸:“你等我想想。”

“那你想吧。”

施未沒有再說話,他不想被人看穿自己的慌亂與脆弱,他寧可直接睡覺。

曹若愚想了半天,依然愁眉苦臉:“我不知道。”

施未不說話,曹若愚又道:“三師兄,你有事別憋著,說出來我們大家都會幫你的。”

“我沒事。”施未斜著眼看他,曹若愚還是滿臉愁容,施未頭痛,擺擺手,“我想家了行不行?”

“你想施前輩啦?”

“怎麽了?出門在外,還不能有點思鄉之情了?”施未立刻拔高了嗓門,曹若愚忙道:“我沒有笑話你的意思,出門在外,掛念父母是肯定的,我——”

“行了行了,出去自個兒玩吧。”施未不耐煩,大被蒙過頭,渾身都寫滿了“我不想聽”四個字。

曹若愚別無他法,道:“那你晚飯記得下來吃。”

“嗯。”

施未的聲音從厚厚的被子下邊傳來,悶得快要聽不清。

曹若愚只好輕手輕腳地出門,順便將房門關上。

“施未還好嗎?”

等在外面的文恪問他,曹若愚小聲道:“三師兄想施前輩了。”

文恪聽了,略有些沈默:“我覺得,不止這些。”

“那還有哪些?”

“也許,要等何長老告訴我們了。”文恪沈吟片刻,“施未其實個性很要強,不會輕易坦露心聲的。”

曹若愚不言,文恪拍拍他的肩,兩人便無聲地下了樓。

施未靡靡不振了一天,直到第二天,臨淵的人如約到達了客棧。

只是來的人,他萬萬沒有想到。

“何長老,您怎麽來了?”文恪也十分意外,何以憂素來不問事,避居一隅,如今她突然到此,莫非是臨淵出事了?

“來給你們送劍匣。”何以憂依然抱著她的琵琶,薄紗覆眼,發髻上別著朵水綠的毛團似的花兒。施未其實困惑很久,為什麽何以憂天天有鮮花戴?那花不會雕謝麽?文恪曾說照水聆泉是臨淵一處勝景,靈氣旺盛,草木終年蔥郁,但自從何以憂入主此處,便再也沒有對外敞開過大門,連掌門進去都要先請帖。

施未沈默著,往傅及那邊靠了靠。

說實話,他還是挺怕何以憂的,這人一道弦音能把他抽得三天下不來床,以至於他有段時間見到何以憂,就覺得後背火辣辣的疼。

文恪道謝:“有勞何長老了。”

他猜到何以憂此次前來,一定不單單是為了送劍匣,肯定還和施未那天的事情有關。

何以憂薄唇輕啟:“我此次前來,一是為了送劍匣,二是代掌門向各位問好,心意他收到了。”

說著,她從懷裏取出一個天青色瓷瓶,交予傅及:“掌門托我送來的,望你早日康覆,他諸事纏身,不能親自前來。”

傅及楞了楞,想起孫夷則那張如沐春風的笑臉,心尖過電似的,麻酥酥的,哪怕這些都是場面話,哪怕是訴諸於他人之口,但傅及聽著,依然心動。他單手接過:“多謝孫掌門了。”

“掌門也托我來關心下你的情況。”何以憂轉向文恪,對方道:“我無事,但有個傷患,還不知來歷,我想再在此多留幾日。”

“若有需要,我可幫襯你些。”

何以憂淡然說著,文恪有些意外,在他的印象中,何以憂並非是這般熱情之人,對方似是看穿了他的意思,道:“你小時候替你師父送我的花,現在還好好地養在我窗前。”

何以憂提及文恪啟蒙恩師,倒勾起人些許愁思來:“那,多謝何長老了。”

施未感覺到氣氛不對,但他也說不上來到底哪裏不對勁。

直到何以憂站在了歷蘭箏面前。

他突然提了心,何以憂生得高挑,那身月白天青的劍袍,文恪穿,便是山間青竹,文人雅致,她穿,就如雪中青松,冷傲孤僻。

歷蘭箏也靜靜地望著她,望著那霜白的薄紗。她看不見何以憂的眼睛,卻覺得那視線灼熱,像是要將自己燙出個洞來。

施未心虛地介紹著,說話也不由自主地磕巴起來:“歷姑娘,這,這是我爹的好朋友,姑且算,算我家長輩。你,你叫她何長老就行了,她跟文長老都是臨淵的人。”

歷蘭箏笑笑:“何長老有禮,晚輩姓歷,名蘭箏。”

“好名字。”何以憂說話聽不出情緒,她很快轉過身,“盡快行動吧,多拖一日,便多一日的風險。”

施未摸了摸汗濕的後背,輕輕呼出一口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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